在我们医院的妇产科，夜班从晚上5点钟开始，到第二天早上8点结束。每一天的深夜，在产房，都发生着不同的故事……
“医生，我妻子大概什么时间能生呀？”
晚上11点，我刚给3床的产妇做完检查，产妇的丈夫问。
“也快了，就是这1、2个小时吧。”
“太好了，医生，我有一个请求，待会儿我妻子生产的时候，我能不能在产房陪产呢，我想留下这美好、特殊的时刻。”产妇的丈夫说话细声细气儿，一看就是一个有知识的人。
“可以呀，有你在身边，你的妻子肯定会很安心，生产也会很顺利的。”我转过去，对产妇说：“你丈夫对你很好呀。”
在外国的一些电影里，我们常常会看到，产妇生产，丈夫陪在身边，紧紧的握住妻子的手，一起面对分娩，画面好温馨。后来，我们医院也和国际接轨，鼓励产妇丈夫陪产，在产房的过道里，还张贴了一些海报和宣传材料，对产妇家属宣讲丈夫陪产的好处和意义。但是，愿意进产房陪产的丈夫，没有几个，现在有主动想陪产的，我们还真很高兴呢。
到了夜里1点多，三床的产妇宫口已经开全了，我和小橘子、郑洁一起送产妇到产房，产妇的丈夫呢，也穿了手术隔离衣，手里还拿着一个微型录像机，准备记录下美好的时刻。
产妇躺在产床上，子宫口已经开全了，分娩前的阵痛越来越急促。小橘子开始教她使劲儿和呼吸的技巧。郑洁呢，在做会阴冲洗和胎心监护，我在病历上记录分娩前母婴的健康状况信息，一切都很顺利。
很快，在产妇的呻吟和宫缩的压力下，新生儿的胎头已经露出来了，但婴儿的颏部紧压着产妇的会阴，小脸已经略有些紫色，真正要命的是，胎儿的双肩紧紧地卡在了产道里！
我心里哆嗦了一下，不会吧，是肩难产！
肩难产，顾名思义，就是因为宽肩膀造成的难产，胎儿的胎头娩出后，双肩却被卡在产道里，通常用常规助产方法不能娩出。就算对于我们这些日夜在产房里打滚儿、见多识广的人来说，这个名词也完全可以用“恐怖”来形容。我们最怕遇到肩膀宽的新生儿了，引发的肩难产那可是要命的事儿，要孩子的命，要妈妈的命，也会要了我们的命！
虽说现在医学如此发达，但是，几百年来，肩难产却一直是医院产科的梦魇之一。简单地理解，它的发生率与胎儿体重有直接关系，胎儿越大，发生肩难产的几率越大。在我们医院，对体重超过4公斤的胎儿顺产，产前都要谨慎评估，就怕遇到肩难产。但是，低体重胎儿照样有可能发生，那些高龄、肥胖、糖尿病、怀孕时体重增加太多、骨盆不正常的产妇，也会发生肩难产。
肩难产属于分娩时的急症，处理不好，新生儿会由于产程过长窒息而死，产妇也会因为产后出血导致生命危险，因此，必须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让胎儿卡住的双肩脱困。有时，甚至可能会不得已将宝宝锁骨折断，以帮助宝宝娩出。在时间紧迫、救命第一的原则下，娩出的新生儿可能会受到各种不同程度的伤害，如臂神经丛受损导致上肢麻痹无力、锁骨或肱骨骨折等。其中有些可恢复，有些伤害则可能是永久性的。
情况紧急，我立刻上台，接过郑洁递过来的剪子，一剪子下去，对产妇实行最大限度的会阴侧切，人为地扩大产道通路，以利于胎儿娩出。
我压着新生儿的头，大喊：“屈大腿！”
经过前面的折腾，产妇这时已经根本没有办法自己动作了，在台下的郑洁、小橘子赶紧将产妇的双腿尽力地贴近腹部，让她双手抱着膝，这样，可以帮助扩大产道，使新生儿嵌顿在耻骨上方的双肩自然松解。
还好，我手上感觉有点松了，于是加了点劲儿，想向下牵引胎头而娩出。但是，胎儿根本没有动！小家伙由于缺氧，脸色已经由粉红变成了酱紫色。怎么办？不用想，也没时间想，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，这个时候就看平时经验的积累了。一句话，孩子和大人都不能有事儿。
“再压耻上！”我大声地喊着台下的人，声音都已经变了形。
别看小橘子个子小，力气却大，她在产妇腹部耻骨上方触到胎儿双肩部位并再次用力向后、向下加压，我配合着慢慢用手牵引胎儿……谢天谢地，慢慢的，胎儿终于出来了！
没有欢呼声，因为没那闲工夫高兴。
儿科医生早就在到场候着了，马上对新生儿进行各种保护性处理，其他人也立即开始检查产妇产道裂伤、进行伤口缝合、预防产后出血……
我们几个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，精神上的压力加上体力的耗费，让我们整个人都软了。拼命进出了几口粗气，我问一旁的儿科护士：“孩子怎么样了？”
“新生儿复苏完好，情况正常，没有发生任何损伤！”
听到婴儿的啼哭，我们再次长出了一口气，再一看在一旁陪产的产妇的丈夫，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，手里拿着摄像机，一动不动，都忘记了自己的角色，我相信，那几分钟，他的记忆绝对断了片儿。
过了一个星期，产妇和家属带着小宝宝出院了，我也接到了一个电话，我们科的领导马主任找我。
“上个星期，你们接了一个肩难产，是不是侧切了？”在马主任的办公室，她一脸严肃地问道。
“是呀，当时很危险。”我有些不明就里，那个产妇我们忙活半天，不是母子平安吗，怎么啦？
“刚才，产妇的家属找到医院，投诉你们，说侧切伤口疼，产妇现在哭天抹泪呢。”马主任说。
我感到很意外，记得当时在产房里，产妇的丈夫很平静，怎么会投诉我们呢？
我问：“产妇的家属都说什么了？”
马主任说，产妇的丈夫投诉，我们的动作粗暴，说话声音刺耳，动作也过大，增加了他妻子的痛苦，更重要的是进行了侧切，现在他妻子的伤口一直疼。
我委屈的说：“马主任，您也知道，产妇在床上，已经快神志不清了，孩子在产道里，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，我们只能大声喊，使劲，使！怎么可能像五星酒店的服务员那样柔声说：张女士，对不起，请您用点劲儿好吗？我们那些助产动作，基本上是有多大劲使多大劲，都是为了胎儿顺利娩出呀。”
马主任说：“我理解你，不过患者家属投诉到了医院，医务处明天要过来调查，你们也准备准备吧。”
好在产妇的丈夫，把他陪产的录影，作为证据交给了医院，通过查看录影，医务处认定我们当时紧急的诊疗行为没有不妥当的地方，和产妇的丈夫做了很多解释后，才算完事，那以后，再有人提起丈夫陪产，我们都后怕的摇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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