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的父母和大人,一方面不接受孩子哭,一方面又喜欢“逗”孩子,用最残酷的方式把心灵仍然敞开而单纯敏感的孩子,弄得和成年人一样绝望、粗糙而鄙俗。
多少人,在自己家人前体验过,可自由哭泣。对方不斥责,不焦虑,不攻击,也不找答案,而是先拥抱着你,就做一个陪伴者,听你哭。
波兰著名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《十诫》中的一个故事,平安夜,男主人公前女友说丈夫失踪了,要他陪着自己一起去找。真相是,前女友已独自过了两次平安夜,她觉得自己撑不了第三次了。所以,求前男友陪伴。
男主角答应了,他隐约知道真相是什么,但还是陪着她找了一夜她失踪的老公。
凌晨,男主角才回家,惊醒了还在沙发上等待的妻子,她紧紧抱住他,没要解释,只是紧紧抱着他。
剧情平淡,但却相知。
中国式教育:有多少人用羞辱“杀死”孩子灵性
国内神学家刘小枫在他的著作《沉重的肉身》中,不断提到“抱慰”一次。这位丈夫对前女友,妻子对丈夫,就是抱慰。我不问就知道你的痛,我陪着你,好让你能面对你的痛。
但抱慰另一个人的痛,在中国家庭,常是一个奢望。我所熟悉的中国家庭故事里,哭,像是一种罪过。家长对孩子,孩子对家长,夫妻间,都有一种逻辑——你哭,就等于我做的不够好。
所以,我们都要求对方不哭。如对方哭,健康一些的人会焦虑地自责,不健康的人会暴怒。我们不试着去抱慰对方,而是希望对方停下来不哭,至少要哭的人给一个解释。
特别是孩子的哭,本来孩子的心是最纯净的,哭的原因最容易找到,也最容易安抚,但太多中国父母对孩子哭泣的态度,达到了变态的地步。
我老家的农村,甚至有一个传说:长齐牙口的孩子,如果经常夜哭,就会带来灾难。所以,一旦发生这种事情,他们不会想着去理解孩子,而是打骂孩子,逼迫孩子不哭,甚至去找巫婆。最近知道广东这边也有此说法。
听到最夸张的故事,是一个大家族,如孩子哭,大人就把孩子按到,掰开牙,塞一把盐到孩子嘴里。再关上孩子嘴巴,逼问,你还哭不哭。如孩子摇头示意不敢,才将孩子放开。这是对孩子何等残酷的虐待!
这样做的逻辑都是,我们不去理解对方的感受,不去了解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,而只寻求表面上的没事。就像政府一样,万头猪泡进黄浦江,各部门却都说没事。
一位妈妈告诉我说,她的孩子一次对她说,我想哭,但怕爷爷奶奶说我。妈妈说,你哭吧,我挡住他们。
果真,孩子一哭,两位老人过来着急地问,发生什么了,你妈打你了吗?简单解释后,她请两位老人出去,把门划上,让孩子安心地哭。哭了一会儿后,孩子停下来说,好多了。他没做解释,她也没要解释。很美的故事。
对哭泣的态度,也是中国父母乃至所有中国成年人对待感受的态度。哭,像是罪过;谈感受,像是羞耻。
原因是:你哭泣时,勾起了我内在哭泣着的小孩;你谈感受,勾起了我向人敞开心却不被看见甚至被羞辱的羞耻感。
一位网友分享了一个更美的故事:
童年时在爷爷家里哭是我的家常便饭。受委屈就直冲到爷爷家里撒泼,在水泥地上打滚,跳脚,叫嚷,爷爷为此铺上木地板,提供我舒适的环境哭。而他坐在门外不声不响,毫不干涉,有爷爷这个出口,我现在终还保持着内心的一份善良与和平。
矛盾的是,中国父母与大人一方面不接受孩子哭,另一方面他们又喜欢“逗”孩子。
三位网友讲了三个残酷的故事:
1)昨天在电梯里看见,一个5、6岁的孩子喊妈妈帮忙把牛奶盒子打开,央求了好久,妈妈接过来打开自己喝了,孩子哇的就哭了。妈妈跟旁边的人哈哈大笑,觉得是在逗孩子好玩。为什么成人总是喜欢辜负孩子对我们毫不设防的信任?
2) “逗”小孩,有个极端的真实案例,有个小孩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,一群大人拿孩子开玩笑,说你爸妈不要你了,再也不回来了,那孩子一听就哭了说不是的,但那些大人一起起哄说就是不要你了,孩子哭着跑了,后来天天跑到码头等船,一开始大家不在意,但后来发现小孩精神不正常了。
3)小时候读幼儿园之前,妈妈上班就把我锁家里,我每天坐在阳台上,以前的阳台是栏杆式的,我就坐在栏杆边上,腿伸出去,手扶着栏杆,唉唉的哭着要妈妈。这件事一直被爸妈拿来当笑话讲,学我的口气说”妈妈要我”。
类似的故事比比皆是,只怕每个中国孩子成长中都经历过,这让我禁不住想:把残酷的事情当成笑话看,也算中国特色吗?
特别是,这种事最容易发生在父母与孩子间,多少人有这样的经历?你觉得最受伤和最屈辱的事情,一直被父母当笑话讲。
我自己的理解是,中国广泛存在的“逗”小孩,就是把心灵仍然敞开而单纯敏感的孩子,弄得和成年人一样绝望、粗糙而鄙俗。
既不让孩子哭,又喜欢“逗”孩子,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看,该是何等奇异的中国特色啊!在这种特色构成的看似平常但其实无比诡异的氛围笼罩下,我们这个社会实在没有资格说:天下无不是的父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