橄榄大师|《寻觅正在消失的上海美食》

作者:互联网 08-15阅读:5918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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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正悠闲地浏览着微信,突然一条信息引起注意:《阿山师傅走了》。大吃一惊之余仔细阅读,原来我的老朋友、老兄弟阿山因患晚期肺癌,已于去年11月过世。阿山大名薛胜年,虹桥乡人。1994年我因参与筹办麒麟阁美食总汇,到处找行政总厨,在哈密路一家私营阿山饭店遇见薛胜年,吃了他的本帮菜觉得很合将要创办餐馆所要的味道,便动员他来就任。后因种种原因,阿山並未来当行政总厨,但我却同他成为好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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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山饭店后来搬到虹桥路虹井路转弯角子,一时成为时髦新店。姜昆题词:“阿山,我来迟了!”叶惠贤、林栋甫等都有题词,阿山将这些均贴在墙上。还有明星、名人同他的合影。而菜单倒是写在小牌子上挂在墙上。报刊、杂志争相报道,连日文杂志也不甘落后,阿山的小孙子也成了明星。阿山全家在饭店工作。他和阿舅炒菜,儿子切配,老婆开车买菜,开市后开菜单、收款,媳妇跑菜。上海人迭能介“吃”阿山,勿是呒没道理。一条青鱼,到阿山手里,可以做9道菜:下巴、划水、肚(月当)、禿肺、糟川(糟后汆)、川糟(汆时放糟)、腌川(腌后汆)、葡萄鱼(鱼眼加面颊烧)、汤卷(肠等内脏放汤)。秃肺的“秃”,上海闲活里“侪”即“都”的意思。“肺”行内指乌青肠旁“夹肝”也。一盆秃肺要五、六条专吃螺蛳的乌青肝才能炒成。阿山的红烧划水色红、入味,盖因烹前略微腌渍过。阿山还有道“黄瓜娄(音)虾”,原料只有未加修剪的河虾和不剥皮的黄瓜,其美味却是上海餐馆鲜有。还有酱猪手,酱香浓郁,有嚼头,酒、饭两宜。即便草头,不做草头圈子,而做草头汤,原汁原味的鲜。阿山每年采购青梅,以2斤梅1斤糖的比例自制梅酱,送给客人吃。阿山的八宝饭和松糕也是原汁原味上海味道,脍炙人口,遐迩闻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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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的10多年中,阿山饭店慢慢淡出市民视线。饭店难弄是普遍的情况,阿山有他更困难的地方。渐近古稀体力不支,请人成本又算不过来。确是处于车水马龙地段,但难以停车。马路对过动物园游客是吃简餐的户头,点酒咪咪小老酒不在他们的预算之内。上海其他地方的食客又不能常来吃这几样几乎一成不变的上海老菜。按:阿山系虹桥地区乡厨,自从跟阿奶烧菜,长大后又担当婚宴厨师。阿山菜的式微是老上海菜不景气的一个缩影。所以我一直呼吁,寻觅包括已经消失、正在消失、即将消失的上海美食。

几年前的一个晚上,东泰祥生煎馆老板小宗开车带我去随机抽查上海菜现状。在一家百年老店坐下来,点几只招牌菜尝尝。其中有一只“糟川”毫无糟川味道。正在小声吐槽之际,店里副总闻声前来,一看就明白毛病之大概,连声道歉:“江老师怎么不打声招呼?!”又接着诉苦:“现在点这种老菜的实在不多。照理应该一早用糟泥腌渍青鱼,到现在晚市冲去糟泥,高汤一汆,味道就浓了。”这位副总是中国烹饪大师,他说的是实情,也是内行话。但这又能怪谁呢?

我母亲是慈溪人,《海上宁波人》杂志要我以“半个宁波人”身份去采写一家宁波菜馆。我找了一家名叫“古北XX楼”的菜馆,门头古色古香,我们对菜十分期望。结果,菜单上几乎没有一个宁波菜。有一个疑似宁波菜的糟小黄鱼,非但没有糟香,而且腥味很厉害,真是失望至极。再说,宁波菜的糟鱼、糟肉、糟鸡、糟鹅……多是熟糟,将白糟装在布袋里,然而一层糟、一层肉排在干净的甏里,半个月后开始吃,那糟香味和浸在糟卤里是完全不一样的,和用香料配成的XX糟油更是不可同日而语。曾托新昌茶商老潘买过几次糟货,每次200元。他快递来的糟鸡、糟鹅、糟肉分别包装,每包还附一袋香糟。现在做宁波菜的厨师大概都不是宁波人或“海上宁波人”,自己都没吃过正宗宁波菜,要他烧正宗宁波菜,岂非缘木求鱼?

还有一样很纠结的是猪油。其实猪油就是普通调味品,有人却把猪油抬高到无上圣品的地位,仿佛不吃就去死吧。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有人吞食猪油拌白糖,现在还吃得下吗?其实,吃与不吃悉听尊便,没有高低之分。如以吃不吃猪油为“站队”标准,岂非太可笑?!胡丽妹大师入行国际饭店伊始,一次考级时师弟以猪油入馔,她却认为时值秋冬,猪油凝固影响色、味,果断改用素油。结果师弟的作品有一层白花花的猪油,成绩当然不如她。且猪油也分等级,有板油和肥膘的区别,用途也各不相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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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觅正宗上海菜厨师,是寻觅正在消失的上海美食的重要组成部分。美食当然是由厨师来完成的。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是不可能的。自己都从未吃过,从未做过,怎么能指望他所做的菜是正宗的呢?平心而论,一些非上海籍的厨师,努力学习和认真实践,也能取得不凡的业绩,但相比土生土长的上海厨师,总要吃力得多。可悲的是上海小囝不愿学厨、从厨,无论政府用什么激励机制,收效总是甚微。几年前,阿宝赴澳洲同妻女团聚前,我们一起在茶陵北路一家餐厅吃饭。上了一道八宝辣酱所余甚多,阿宝对服务生招招手:“阿弟,搿盆菜撤下去,请厨房间加点豆腐,搭仔高汤,烩一烩再端上来。”我不知阿宝葫芦里卖什么药,一旁静观的老板徐总已翘起大拇指:“阿宝,有道理,到底是童子功!”这时,阿宝才回头对我说:“江老师,搿叫八宝辣酱汤,”转身又对老板说:“让客人加三、五元,增加一个汤,处处为客人着想,回头客才会源源不断。一元洋钿分三趟赚,才会生意兴隆呀!”这简直是开老板培训班了!阿宝从小住在莫家菜楼上,天天见厨师烧菜,尴尬头也会上灶帮忙烧个菜。入行又在本帮名馆同泰祥,这岂是半路出家的三脚锚可以同日而语的。

继承传统和创新发展,也是寻觅正在消失的上海美食不容迴避的问题。强调传承时要求“坐正帮别”,不能越雷池半步;而要求创新发展往往将传统丢弃一旁。我自己遇到处理较好的是朴素素菜馆。那是开在常熟虞山脚下一家素菜馆,掌勺的是徐正才大师爱徒王勇伟。我们是为了一尝脍炙人口的蕈油面找到那边,打开菜单一看,不禁一呆,这不就是“徐家菜”的素料版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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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富贵素辽参镶面是从富贵鱼镶面衍化过来,粉蒸猴头菇是从荷叶粉蒸鸡衍化过来,莲茸盅是从炒蟹粉衍化过来,龙圆豆腐直接用过来就是。所以这次来回赶了3个多小时不只是吃到了百年前宋氏三姐妹吃过的蕈油面,而是看到百年海派川扬菜在新世纪的传承和发展。当年徐大师正是传承了向派川菜的精华,加以发展,造就一派徐家私房菜。正才老阿哥去年不幸病故,但他的厨艺正在钱胜贤、王勇伟师兄弟手中有所发展,对于我这个孜孜不倦寻觅正在消失的上海美食的行者(对,苦行者)来说,也是极大的安慰!

寻觅正在消失的上海美食永远在路上,但这事业注定会一代代传下去,我深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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